苏沐秋x喻文州
05.
喻文州再次听到苏沐秋的声音是三个月以后。
第二赛季总决赛现场，嘉世霸图正在电子屏上厮杀，喻文州一边看比赛一边快速地推演战术布置，黄少天同他凑在一起，两个人时不时有交流。某一个点思考的时间过长，喻文州的钢笔尖还落在纸上，徐徐印出一个不大却浸透了一张道林纸的墨点。
叶秋和吴雪峰的配合简直默契极了。他想。嘉世这支战队外人看来好像是叶秋过于霸道强势一带五，实际上操作衔接里这位副队长功不可没，甚至如果缺少了他，这支队伍将暴露出不少磨合上的问题。
这就是团队赛啊，叶秋说什么来着，“荣耀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游戏”。喻文州把纸翻了一面。比赛席上的状况是不会被投影到大屏幕上的，他只能想象叶秋操纵键鼠的样子。手指敏捷有力，手腕轻盈灵活，稍微一抖就能做出难度极大的微操。
真是令人羡慕的天赋。
喻文州见过叶秋。虽然年前魏琛带回来那个“陪练”时什么都没说，但喻文州猜测他应当就是叶秋，这个想法后来在苏沐秋那里也得到了证实。
魏琛。魏琛。蓝雨季后赛一轮游之后魏琛就不知所踪了，索克萨尔则全权移交给了自己。方世镜虽然接过了队长一职，但明显只是个临时补位，他要求喻文州跟着旁听记者会、参加商业活动，生怕时间不够似的手把手教他应付各种场面，一些简单的报告也丢给喻文州写，摆明了要把他往蓝雨队长的方面培养。
这本是值得喻文州欢呼雀跃的事，但他的激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反而生出一点担忧。他在脑子里过了几次自己和黄少天的配合，默默对比了一下叶秋和吴雪峰，觉得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他接收过许多蓝雨正选前辈们稀奇的目光，那些明里暗里的不屑依旧戳在他背后。队里的守护天使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看得出来，在每一场方世镜安排的搭档训练赛里，这位治疗有多么嫌弃他——没办法，手速劣势让喻文州在团战里成为众矢之的，时常被压着打，对于一个队伍的指挥来说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即使有时候喻文州能躲过去、或是出于诱敌战术需要故意暴露身位，己方治疗那一瞬的操作也会迟疑，说白了就是不信任喻文州的能力。
黄少天是心如明镜，领悟了喻文州的厉害之处后就再没有说过什么风凉话。然而矛盾并不是不存在，喻文州记得魏琛离开后的第一天他们复盘时就为一个战术布置吵了架。黄少天说他，字儿蹦得噼里啪啦：“你觉得你能以慢打快，你倒是看看你布置的阵型，看看你的战术我的战斗方式大家的战斗节奏，你确定这是战术不是送人头？”那时候喻文州姿态非常强硬：“麻烦少天以后尽量配合我，我会尽力创造适合你的条件。”
苏沐秋知道后说，你这话相当欠扁诶，诶我也挺不喜欢和你这种人拌嘴的，一拳打棉花上，没意思。
喻文州笑呵呵地说，我可不喜欢吵架啊，大家心平气和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不好么？
把一切都处理好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喻文州相信自己有能力，不代表在这个过程中就永远不会疲倦。他感觉自己像是钻进了一团乌云，骤聚骤散的雾把空间压缩成一团乱麻，而他却要梳理清楚一切规则与逻辑，顺着整齐的天梯爬到云层上面去。
还不至于难以控制到令人焦躁，只是还有很多方面有待加强。
喻文州不由叹息。方世镜的意思大约是第三赛季要他和黄少天郑轩打包出道，这事得去跟前辈谈谈，他们真的还没有准备好。
叶秋前辈是怎么带嘉世的呢？喻文州的思维漫无边际地跳跃，场上的比赛顺着他的推理演进得完美，画纸上的速写叶秋也落下最后一笔。
叶秋和苏沐秋对打是什么样的？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档口想到苏沐秋这尊素未谋面连传说都是一面之缘听来的大神。他们三天两头地发消息，但话题其实极少涉及荣耀，不外乎是聊苏沐秋仗着鬼魂身东飘西荡生活如何惬意、自己在蓝雨训练营处理了什么琐事，久而久之也算成了交心朋友。叶秋的比赛苏沐秋应该来了吧？
喻文州弯腰到扔在地上的背包里翻手机，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他正欲扭头，就听耳边一声轻快的招呼：“嗨，喻小朋友。”
你又比我大几岁啊。喻文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居然在画叶秋？”苏沐秋凑在他耳边很大声地说话，“画得还挺传神嘛。”
喻文州又翻了一页，在叶秋背面写字：你今天穿了什么衣服
苏沐秋乐了：“白短T，前面有个大黑猫图案，还有卡其色长裤。你要画我啊？我头发染黄了哦，比黄少天的脑袋深一点点的黄色。脸……哎你见过沐橙对吧，就是和她一样好看啦！对了喻文州你可别打我妹妹的主意啊。”
喻文州：……
他写道：不画你 你肯定没你妹妹好看
碍于喻文州不能和他说话，苏沐秋单方面在喻文州耳边进行了长达三十秒的控诉。喻文州不理会，继续边做笔记边跟黄少天聊天，直到后排一个少年伸手指出他标出来的一个赛点：“你以为只有叶秋才能做到吗？”
喻文州和王杰希相谈甚欢，散场的时候才发觉苏沐秋不见了。他一瞬间为冷落了人而有点愧疚，可是总不能在前后左右都有熟人在场的情况下对着空气说话吧？
算了，待会发个消息告诉他有缘再见就好了。
夏休期喻文州并没有呆在俱乐部。方世镜最终决定再留一个赛季，为喻文州他们争取一年的缓冲时间，于是这个夏休便成了最后的休闲时光。他琢磨着去哪玩，最后却买了去杭州的票。
酒店订在西湖边上，中午办理入住后喻文州瘫在床上，给苏沐秋发了个消息：我到杭州了
不一会儿苏沐秋就回道：你住哪，我来找你？
喻文州把地址发过去，就想着我可以休息一会儿……会儿……儿……
再次睁眼喻文州心里尖叫“完了完了我是不是鸽了”猛地从床上蹦起来拿手机，手伸了一半发觉似乎有些什么不对——他不小心睡着之前并没有拉上过遮光帘，也没有关掉房间里的灯。
也没钻进过被子。
他说：“苏沐秋？”
“好久不见小朋友，”苏沐秋的声音总是轻快又明朗，让人的心情也不由地愉快起来，“看你很累的样子啊，倒头就睡，窗帘都不拉？”
“我那是习惯午睡。”喻文州说，“这不是还早，你等我收拾一下东西……”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喻文州把手机房卡身份证纸巾装在休闲裤口袋里，公交卡拿起来看了看，最终又放下。苏沐秋奇道：“你还买了公交卡？”
“来的次数多，还是有卡方便。我妈以前在国美上学，她很喜欢这边，经常带我过来旅游、见同学，就买了卡。不过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喻文州语气随意得很。他不太常主动跟人聊自己的家庭，也不太主动向别人解释自己的行为动机。但如果此时苏沐秋问他“那你为什么这时候来玩”这样的话，他倒是会毫无保留地实话实说。
鬼魂就是这一点好，和鬼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不用担心讲错话、不用担心无心之言被人放大挑刺。这无形之中就让人放下警惕来，有点有恃无恐的意思。喻文州的圈子可以很大、人脉可以很广，但苏沐秋却只有喻文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类朋友。所以喻文州和苏沐秋说话，是从来没有什么顾忌的。
喻文州很享受这种放松随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状态。他珍惜他和苏沐秋之前的点滴，完全没注意“说得上话的朋友”对一只鬼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结果苏沐秋并没有顺着他思路往下问，而是抓住了奇怪的点：“你妈妈是学美术的啊？”
喻文州看了眼手机，滴滴专车离他还有三十米：“对啊，没想到吧。”
“想到了，毕竟你画画那么好。”
“那也和遗传没关系吧！”喻文州忽然戏精上身，期期艾艾道，“都是我从前苦练素描，你却要抹杀我的努力，你你你……”
白色私家车停在马路边上，喻文州赶紧刹住话头，暗骂一声天哪你好幼稚。还好苏沐秋很照顾他的面子，只是噗嗤笑了一下就摒住了。
喻文州的目的地定位在钱塘江边，从西湖过去挺远的，杭州市内几条干道又在翻修，那司机约是怕喻文州举报他绕路，不停地解释“这里到这里某条路改成单行道过不去了”之类的，喻文州同他说了一路，苏沐秋就也没吭声，待到下车他才“我去”一声：“你喜欢这种地方？”
喻文州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其他景点都去过了嘛，就这个地方没来过。”
高大浓密的枝叶交叠出炎炎夏日里的一片阴凉，喻文州沿着树荫淡定地走过刻着高校校名的石牌：“正好暑假人家都放假了，人少清净，方便跟你说话。”他给自己塞了个蓝牙耳机，假装在跟人打电话的模样。
“我可真是太机智了。”
“……喻文州你有毒吗？”
06.
苏沐秋跟着喻文州飘荡，意识到自己在杭州住了这么多年，竟还没来过这个地方。
喻文州挑的这个地方依山又傍水，除了蚊虫多和骑不了自行车，几乎是理想中的学院模样。校区不算很大，但他们走得慢，一路晃过去悠闲得很。
他们在礼堂门口碰见几个拍毕业照的学生，高大的香樟树搭起树荫，盛放的芭蕉从阶上树下一路开到铺满阳光的大草坪，艳得耀眼。苏沐秋还是对喻文州会摸到这来非常惊奇，毕竟他们职业选手的人生和高校生活其实不怎么搭边，甚至多得是九年义务教育一毕业就投入电竞怀抱的选手。他问：“这不会是你的梦中情校吧？”
喻文州蹲下来用一根狗尾草逗路边的三花猫猫：“都做梦了，不梦个大的？请说：喻文州的梦中情校是北大。”
苏沐秋：“……行吧，行吧。”
喻文州感慨：“小时候我妈确实还是对我有一些期待的，不过后来我去打游戏了，她就没有再提过考学这事了。”他笑起来，“我觉得我挺幸运的，父母都很开明，我喜欢玩荣耀，想加入蓝雨，他们就真的帮我办了休学、替我说服老师放我去试训；我决定走电竞这条路，他们也很支持我。”
所以我也不会让支持我的人失望。
苏沐秋没有做声。他对于“家”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甚至不足以想象喻文州在这样的家庭里是如何成长起来的细节。苏沐秋的“家”，最早是他、苏沐橙两个人，后来又有了叶修，勉强算是一家三口。差距太大了，他想，他和喻文州简直天壤之别，可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之间有一些方面相似得反常？
喻文州说完了自己就缠着苏沐秋要听他的故事。苏沐秋有点尴尬，他自觉真没什么故事，孤儿哥哥一路含辛茹苦把妹妹拉扯大这种八点档狗血剧般的情节他都不好意思当故事说，于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一带，就转到了荣耀上。自制银武，搞了个散人居然被规则扼杀在摇篮里。“那个遗憾哪，真的，你不自己经历一遍你没法对我感同身受。不过还好我做银武熟练，一个废了再练一个呗。”
看起来喻文州真是对学习毫无兴趣一心只有荣耀，听到此他眼睛都亮了：“对了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跟我打一盘？就用你自制银武的账号就可以。”
“我不会跟你交流荣耀技术上的事情的，万一你跟我打了一场突然有了什么灵感然后打倒嘉世走上人生巅峰怎么办？”
“散人也不行？联盟里没有散人。”
“不行。我不陪你练手，我是鬼，不能影响到别人的人生，这是规矩。”
喻文州振振有词：“你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对我的人生产生影响了知道吗。”
苏沐秋知道他大约是不信，但他说的是真话。那是从几位鬼前辈口中得知的，有那么几位坏了“规矩”的老鬼，之后纷纷下落不明，不知道是不是魂飞魄散了。况且，他也不会放任自己去影响到喻文州的人生。他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形态，喻文州能听到他，已经是超乎常理的事，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又有什么因果，但总不能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
“那不能。你是有命格的，只要你的七情六欲没有超出这个格，就算没有影响。”他胡诌。喻文州笑了：“我不信命，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苏沐秋就顺着他往下说：“行啊，那我等着看你带蓝雨走上荣耀巅峰啊？”
他们在这个校区逛到夕阳西下。从食堂往校门口走时看到墙壁上贴了张很大的海报，看着眼熟，喻文州走进了，居然是嘉世的宣传海报。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转身道：“看来荣耀现在真的很火啊。我们走吧。”
苏沐秋想了想：“你在杭州呆几天啊？”
“两天。我就是出来随便转转，没有别的事情。”
“哦，那之后有什么安排？”
“回去训练。”
“这么忙？我说，也不用两个月都拿去训练吧？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看你紧张的。”而且训练营那么些孩子还有为了配合他们都得留下来的老队员不会有什么怨言吗？
“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只是事实如此啊。后年出道，我们又这么不熟练，忙是正常的。”喻文州看着天边茜色的云，说得有些敷衍，仿佛在顾左右而言他。后来苏沐秋才知道只有喻文州一个人几乎整个假期都泡在蓝雨，因为他不仅要适应索克萨尔，还要继续钻研所有的职业——团战中他决策时的疏漏和慢拍自己心里倒清楚得很，不把每一个职业都玩精了，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天赋发挥完全。没有一个天才是不需要努力就能成功的，更何况生来就不被上天眷顾的人们，倘若不甘于平庸，必定要付出更多。而喻文州的优劣势实在两级分化，他又属于尤其不认命的一类，已经剑走偏锋了，更要练习如何扬长避短。他始终清楚前进的方向在哪里。
“行啊，”苏沐秋在他身边绕着圈飘，反正他也看不见，只能听到3D环绕声，“那我拭目以待哦。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你是明白人嘛。”然后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喻文州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笑你嘴硬，不紧张？那你来杭州干什么？刚刚怎么在嘉世的海报前站那么久啊？嗯？喻文州小朋友。”
嘉世是所有荣耀玩家心目中类似于终极信仰的所在。
嘉世在杭州。
TBC.